《紅樓夢》其實是性別認同障礙故事?從寶玉吃胭脂看跨性別者的困境

六月是全球驕傲月(Pride month),源自於期盼不論性向為何,所有人都能驕傲做自己,因 此這個月份裡不免要談談性少數。性少數指性別認同、性取向與周圍主流社會的多數(異性戀)不同的族群,很多人認為#性少數,只是一種年輕人自己發明的新鮮詞彙,但其實追溯到古代,這個概念便已確實存在,先不提出自西漢年代久遠的斷袖之癖,人盡皆知的《紅樓夢》,其實整部書都藏有曹雪芹對於跨性別者的描寫。

跨性別者泛指性別認同或性別表達與生理性別不相同者,也可能如唐鳳一般,認為自己不屬於二元性別裡的任何一個。有些跨性別者會選擇實施手術,以便追求一致的身心靈性別,有些則出於其他因素,維持著屬性不明的狀態,既不是他,也不是她,像是鐘擺盪向一側懸停的時刻,正在醞釀著,然而還不一定。

他們的性取向可能是異性戀、同性戀、雙性戀、無性戀,但承受的社會眼光卻是上述所有人的翻倍。

(圖│翻攝自電影《霸王別姬》)

性別氣質萬花筒:投錯了胎的丫頭與假充男子養的絳珠草

作為《紅樓夢》當家男主角,賈寶玉身上的女性氣質其實相當濃厚,不說他總是與丫鬟們廝混,在故事中其他長輩的眼裡,賈寶玉似乎也如此。在第七十八回中,賈家最高實權者史太君,曾與賈母王夫人有過這麼一段對話:「想必他原是個丫頭,錯投了胎不成」;又或者第四十一回,劉姥姥來賈家打秋風,醉酒在大觀園迷了路,一路闖進賈寶玉的房間怡紅院,驚訝地問侍女:「這是那個小姐的繡房?這麼精緻!我就像到了天宮裡似的!」。

曹雪芹雖沒有過度描寫賈寶玉身上的女性特質,但從其他人物的反應中,卻恰恰能顯示出他的性別氣質。畢竟在當時的社會環境裡,平權意識比天邊的浮雲更加遙遠,男女有別到講究七歲不同席的程度,一名男性筆下的男性角色,房內的擺設卻與女子閨閣相同,甚至更加精緻,毫無疑問地凸顯出了這名角色的內在狀態。

女主角之一的林黛玉,則恰好和寶玉相反,身為女子卻處處流露男性氣質,第四十回劉姥姥見到她起居的房院後僅僅只說了,「瀟湘館看上去像個書房,而且。比上等的書房還好」,似乎與賈寶玉的怡紅院相比,瀟湘館反倒比男子的房間擺設顯得更加中性。

黛玉從小被父輩以典型文人士大夫的模板教養長大,不僅讀書識字有才華,禮儀舉止與眼界也與一般閨中女子不同,為自己的住所取名瀟湘館,不愛精緻擺設,裏頭擺滿了書;雖然沒事會葬花,自己院子卻一顆花樹也沒有,單單種了綠竹。身擔病西子之名,卻胸懷廣闊,曾寫出「盛世無飢餒,何須耕織忙」的詩句,與尋常士大夫一樣,將民生與世局看在眼底。

曹雪芹在《紅樓夢》中賦予了他們鮮明獨立的性格,寶玉與黛玉兩個人的個性,也隨著章節的推演不停地變化,但性別氣質卻始終與大時代中的其他人、與社會所期待的有所不同。

(圖│翻攝自Pexels)

與生俱來的性別認同障礙──「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」

寶玉的貼身小廝茗煙曾說過這樣的話:「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,和你們一處玩耍,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。豈不兩下裡都有趣了」

那是一天清早,賈寶玉帶著自己的小廝悄悄的溜出府,在一個偏僻的小廟裡,為投井自殺的金釧兒上香,雖只是一言不發地朝井祭拜,但小廝作為打小照料二爺賈寶玉的人,卻也明白賈寶玉為的哪樁,於是便代替賈寶玉將慰靈的禱詞說出口:「二爺的心事不能出口,讓我代祝;我替二爺祝贊你:你若有靈有聖,我們二爺這樣想著你,你也芳魂有感,香魄多情,雖然陰陽間隔,既是知己之間,時常來望候二爺,未嘗不可;你在陰間,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,和你們一處玩耍,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。豈不兩下裡都有趣了」。

有人說這個情節,是因為賈寶玉愧疚金釧兒因為和自己親近,被王夫人責罰趕出府,但也有一派說法,認為這種傷感是出於一種同命感──賈寶玉希望自己能被生做女兒身,因此也對金釧兒身為女性所受的委屈同感傷悲。

說回茗煙那句「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」,曹雪芹借了他的口,說出了賈寶玉心裡的想望──生理性別為男性,但心理上卻希望自己是女兒身。關於這點,曹雪芹未曾在《紅樓夢》中正面敘述,也不曾讓賈寶玉自己說出口,似乎刻意讓賈寶玉維持著一知半解的狀態,卻又不吝在諸多情節中細細描刻。

第四十四回賈璉的小妾平兒,受王熙鳳遷怒遭到責打,賈寶玉為勸慰平兒,從自己的妝奩中取出胭脂水粉,為平兒淨臉梳妝,仔細吩咐道:「鋪子裡賣的臙脂不乾淨,顏色也薄」,忙拿出自己珍藏的胭脂,挑出一些點畫在平兒唇頰上,一邊解釋:「這是上好的臙脂擰出汁子來,掏澄乾淨了,配點花露蒸成的」。

掏澄胭脂這件事,對於父權專制社會裡的男性而言,簡直不登大雅之堂,但賈寶玉卻得心應手,甚至珍愛非凡。賈寶玉不惜受人非議也想貫徹自己得喜好,有人說那是他的離經叛道,但從點點滴滴的小事與細節來看,那些舉措似乎只是一名無法認同自己性別之人,在理解自己的道路上所做的嘗試而已。

(圖│翻攝自Unsplash)

從古至今跨性別者的困境──不知所愛為何,亦不知如何去愛

前陣子《哈利波特》的作者JK羅琳,在自己的推特上發表了他對跨性別者的看法,她認為性別就是性別,儘管人們應認同他人的性別認同,但性別概念卻不能被抹除。誠如羅琳所言,大眾對於跨性別者的態度,時常受二元性別以及生理性別的概念影響,而跨性別者因從小接收來自他人的反饋,光是釐清自己的性別認同、接受自己就已相當困難。

人終其一生都會追尋自己欠缺的東西,一面逃離一面渴望緊緊依附,是故從小缺愛的孩子,長大了會下意識的追求熱烈的情感,一面迴避他人的溫柔,一面追求被他人溫柔以待。這個道理套用在賈寶玉身上,似乎也相當貼切,他無法處理自己的內在狀態,社會禮教譴責他想變個女兒身,卻沒告訴他如何排解心理的不甘願,於是脾氣一路怪下去,變得更離經叛道,越是混在女人堆中,越看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,以至於在寶、黛的二人間游離,既無法拒絕母親為他挑選的妻子,也無法回應社會的要求,成為頂門立戶養家活口的丈夫,即便與寶釵結了婚,卻始終無法接受,只好拋棄家庭皈依佛門。

很多人讀紅樓夢只覺得賈寶玉是一個早秋的屁孩,又花心又喜歡吃胭脂,最後還成了拋棄妻子的無情無義之人,但若從跨性別者、或是性別認同障礙者的角度去分析,他也不過只是個適應不了男權社會,也無法履行責任與義務只好逃避一切的人。

跨性別者的困境源自於社會期待與自我期許間的矛盾,想接受自己、以真實的模樣在人世間行走,需要相當大的勇氣,追求親密關係時,甚至得先跨過外界對自身性傾向的質疑,但其實每個人都是獨立特別的個體,無法被界定歸類,也無須界定歸類,希望未來的某一天,每個人都能以自己最舒適、最喜歡的樣子走入人群,站在陽光下被社會擁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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